退朝后，李华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横刀。这才让人想起，这位人君继位前，也是在战阵中杀过人的主。可如今继承大统了，却落得这份田地。
李存心里替他惋惜了下，说真的，李华不算差，只不过生不逢时接手了个千疮百孔到处漏风的烂摊子，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。
李华挥挥刀，让身边的宦官、侍卫都撤下去。那些北衙的侍卫没多想就撤了，但还有忠心耿耿的宦官没动身，拿眼瞧了李存一下，现在乱世人心隔肚皮，谁都说不准谁，万一这位也有二心的话……
李华有点动了怒，手中刀往空里猛然一挥：“下去！”
一群宦官这才倒退着出去。
“刚才那闹剧，爱卿怎么看？”李华说完猛一抬眼。
原来他什么都看穿了。
李存也不敢自作聪明，只能说旁人他管不了，自己只能人尽其事了，也把自己叫王凌把多的钱粮直接拉到西市的事说了出来。
李华摇摇头：“寡人昨夜看爱卿在承天门外拼杀，还以为是跟韦太傅一般刚烈节臣。唉……没想到小小年纪也这般圆滑，不过，刚刚朝堂上那些宰辅重臣们的圆滑，是你的这种圆滑的话，寡人倒是省心了。”
李存没接话，他在长安这么多年，就没面过几次圣，圣人这次单独留下自己，肯定不是叫他来谈心的。
果然李华站起身来，拿着刀在空旷的大殿里踱步：“只可惜，天下之大，仅凭寡人一人？根本治理不过来，偏偏少了他们还真不行。天下天下，天下究竟是寡人的天下，还是他们的天下。”
“陛下圣明，朝中还是不少韦太傅、李相这般忠臣在。”
“嗯，只可惜，忠臣薄命啊。这么多年过去，寡人就看明白一件事，天下最贵也是最便宜的，就是忠臣的命。韦太傅糊涂，一死了之，白白把朝堂让给了崔纬。”
李存心里嘀咕了一声，还不是你搞那推拉平衡之道，养着崔纬防韦昭坐大，现在后悔怕是晚了。
“今日之事，这些人嘴上全推给贼兵，怕是府库早就空了。爱卿觉得，该怎么处理。”
李存实话实说：“杀一批，罚一批，放一批。”
其实李华说得对，这帮人烂透了归烂透了，但全杀了也不现实，到时候没人接替更麻烦，权力一旦出现真空，那只会比败絮其中更加脆弱。
李华满意地点点头：“嗯，跟寡人想得一样，只不过，杀多少，罚多少，放多少，崔相那边很快会有着落。”
看来这次长安围困，李华心里已经有了计划，现在心智恢复了，也不是早上那般喊打喊杀的模样。
可他紧接着又问：“昨夜承天门之事，爱卿奇功一件，要怎么赏？”
几句话语气平淡，神情和蔼，可句句透着杀机。
加官吗？
李存才多大，已经正四品了，现在再加官，以后怎么办？
进爵吗？
他爹李飞翼一等爵位受封晋王，李存身为世子，不可能再给他别的爵位。
像汾阳王那般假装爱财？
可李存刚把自己家底都捐了的事交代了，再做戏就假了点。
更何况李华收了他兵权，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父子坐大。原本一心毁家纾难的李存心里凉了半截，在圣人眼里，平衡才是最一等一的要事，一旦平衡被破坏，哪怕你再赤胆忠心，救他的命呢，他也只会更防着你，别的不说，昨夜殉国的韦昭就是个例子。
“李存一心只为大齐，官爵钱物，统统受之有愧，不敢贪功求赏。”
李华背过身去，看不见他面容，只看见那把横刀背在后面攥在手里，手上用尽，刀柄带着刀身不停往复翻转，他沉默了半晌后，什么都没说，让李存退下了。
此时长安官场真的地震了。
李存原本以为，这帮舞文弄墨专业算账的官员，起码账本上不会出任何错，没想到被李溪带着御史台一帮愣头青，硬是查出了问题。
这帮人胆子大到作假都懒得做了。几个司库的账簿，跟长安县、京兆府、仓部的数都对不上。
李溪上奏圣人，让大理寺拿人。
看得出来是韦昭倒了，李华这次没把差事给崔纬，真交给李溪去办。以李溪的直筒子脾气，从户部签字的仓部郎中往下，一路往下到京兆府、长安县、万年县的仓曹、功曹，并最底下的主管的司库统统要拿了。
夜里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纬府上来了一群人。
别看都没穿官袍，但常在朝中行走的人认得出来，是户部的人。崔纬在上首坐着，身边站着户部的尚书侍郎们，底下跪着的正是仓部的官员们。
在场的人都清楚，李溪那帮人办案，怕是得有人头落地了。
崔纬没忍住骂了句：“蠢货，分内的事都做不清，杀了不冤！”
底下几个人哭哭啼啼的，没想到仓部一个员外郎陈奉倒是硬气，大骂了同僚们一句：“哭什么！如今你们还道自己跑得脱吗？听崔相吩咐！”
崔纬满意地点了点头，这倒是个聪明人：“各位从府库里拿了多少，崔某不提了，账上的窟窿在那摆着。”
除了陈奉咬牙听着，其余人更慌了，屋子里有人收不住嘴嚎啕了几声打断了崔纬，陈奉骤然跪着闪到他身边，摁着那官员的脖子咣当一个头磕地上：“闭嘴！”
崔纬这才收起了不悦，干脆不理这帮人，直接跟陈奉单独对话：“这事还有的办，不知道你们有胆吃，有没有胆死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
“大家承你们的恩。”
“属下绝不多嘴。”
“家中妻眷，想必大家接济得过来。”
“孤儿寡母有口吃的就行。”
“那不行。”崔纬拨了拨手中的茶盏：“安家的钱归安家用，以后日子还长着，大家还得接济。”
陈奉不再说话，冲崔纬磕了个头。
崔纬很满意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。
不用他点破，陈奉就知道他是在警告这群人别牵连出来其他人，只要这几个人独死，家里人肯定能拿一笔不小的钱，至于你为了免罪四处乱咬的话，这群人门生故吏那么多，只要圣人不赶尽杀绝……
以后的日子大家能接济，那，也一定能报复。
不过陈奉的痛快，倒是让他有了几分“惜才”的心。
事已至此，知道死罪彻底难逃的几个人终于绷不住哇地大哭起来，崔纬看得心烦，一拂袖走了，屋子里只剩几个将死之人抱头痛哭。
而皇宫里看着李溪呈上来长长的砍头名单，李华也一阵哭笑不得。
全杀？
怎么李存都能想得通的道理，你李溪却想不通。
李华不是不想追责，但就跟李存说得一样，杀一批，罚一批，放一批就是了，全杀了摊子要交给你李溪么？
“糊涂啊，传崔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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