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哑巴。”
风动红缨, 可长|枪的主人却仿佛无知无觉, 只倚着城墙静立,满是剥茧的细长手指摩挲着小木人的面庞, 另一手提着小刀,似是尚且犹豫接下来该如何下刀。
叶小差无趣地啧了一声, 对着那栩栩如生的男孩小木人,仍是能挑剔道:“莫雕了,你这手艺不行。有这空闲不若与我再战一回。”
顾唯这才抬眼, 点漆般的黑眸里深沉又寂静,乍看毫无波澜,细观方知暗涛汹涌, 比夜里的沙海还要冰冷凶险千万倍。
“聒噪。”他说。
“哈?”叶小差拖长了尾音,掏掏耳朵, 竟是踏步上前, 单手往顾唯肩膀后的城墙重重一拍, 将顾唯拦在他与城墙之间。二人身高相差无几, 可顾唯斜靠着墙便低了几分, 叶小差略俯下头,那只明亮的独眼盯着眼前人,缓缓拉出一个灿烂又锋利的笑容来,“你若怪我没看住人,只管提抢来, 跟块木头找什么不痛快。”
“……”
风刮得不远处的枯树晃晃响动。
苍穹之上, 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越过高高的城墙飞了进来。
面色漠然的顾唯闻言竟是在静默中笑了一声。
忽见他单手一抬、一拧, 迅猛地像是捕猎地豺狼虎豹,手中小刀掉落在地,转瞬就将叶小差抵在墙上的手臂反拐至身后。顾唯单脚往叶小差膝盖窝踹去,被叶小差一跳躲开了。尽管半只手臂被抓,叶小差竟是丝毫不觉痛疼,两脚往墙上一贴,就稳稳蹲住了,如履平地;再抬起脸,白发飘飞,奇长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,而睁着的独眼兴致盎然。
顾唯冷瞥了叶小差一眼,心知叶小差是从他身上借了力。
他松开叶小差那只手,果不其然,叶小差便只得一翻身跳落在地。
顾唯捡起小刀,单手抚过小木人,回头时寡淡的面容挑起了一边眉毛,肃杀冷峻之气顿减,却添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痞子相,“省了哄人心思,”他道,“要寻你不痛快,只叫你无人可战便是,何必费力气。”这便是说他确实在寻叶小差不痛快了。
叶小差扭了扭脖子和手臂,目中战意明亮,对那话充耳不闻,只语调轻轻道:“哑巴你擒拿术有长进啊。”
顾唯收敛了那几分散漫,再懒得理会,将搁在墙边的长枪一卷,转头就走。
叶小差轻声惋惜道:“还不如早几年不经逗呢。”
话虽如此,他抱着胸,慢悠悠地跟在顾唯身后。叶小差与顾唯同为折家军将士多年,可谓是少年相识,最是心知他数年来骗顾唯约架,已经把当年那个寡言少语、一激就恼的少年郎骗成如今这般任他战意升腾、舌灿莲花,也懒得理会的无趣副将。
叶小差端详着顾唯的高挑修长、矫健有力的背影,舔了舔唇,伸了个懒腰。
哑巴要搞事。
他的目光从顾唯捏在手里没雕完的小木人上扫过,无声地露出一个笑容。有点意思。边关平静,他都多少年没见哑巴露出这样的眼神了。
“头儿。”二人沿着城墙走了没多久,远远一人高喊着跑近,正是那浑圆身材的大胡子屠罡。
“何事?”顾唯冷声道。
“折将军将那位展大人请去府中了。”屠罡道。
“嗯。”顾唯应了一声,眼睛都不抬,对此并不意外。开封府的展护卫来了,折将军自当要见的。
“还有,来时我见二公子入城了。”屠罡又道。
“他可回府了?”先应话的不是顾唯,是叶小差,他嘴角挑着畅快笑意,越发显得白发之下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熠熠生辉。只等屠罡一点头,他整个人就像是弹弓上的弹子朝着城内弹射了出去。
“……”屠罡扭头看时,叶小差那矫健的身影已经在屋顶上消失了踪迹。
必是寻二公子去了。
叶副将好战在折家军中是出了名的,除了刚入伍、连兵刃都举不动的新兵,折家军中个个都与叶副将有过一战。众所周知,叶副将入伍之前便习得古怪功法,早几年还不显,只觉少年人精力充沛,沙场来往越战越凶;打从六年前一夜白头,当真像是修炼成精的妖怪,也不知是练得什么金钟罩铁布衫,竟是千刀万剐也不怕了,一身皮囊比得铜墙铁壁,满腔热血永无流尽之时。
他又素爱寻人干架,少年时还成日里寻顾副将的麻烦,又比顾副将虚长几岁,惹得顾副将三天两头拎着长枪杀红了眼、往死里揍。
可便是如此,叶副将仍是生龙活虎,回回寻顾副将,再添之斩杀马贼、屡战契丹,因而戍边才渐渐传出打不死的独眼妖怪之说。那时二人还不是副将,因而军帐里常有笑声,说那杀人如麻、寡言无情的疯子顾唯一见打不死的叶小差就烦,心绪几乎就写在那张寡淡的脸上,方有几分人间烟火气。
屠罡习以为常地又转回来,却是难得心头咯噔一跳。
只见顾唯神色不变,一手提着长枪,另一手捏着块木头,竟是不知何时将木头顶端捏得粉碎。
“副、副将?”屠罡呆住,嘴里不由自主地换了称谓,却不知顾唯缘何生恼。
顾唯冷瞥了屠罡一眼,眸中波澜不惊,他抬手轻轻抚过被毁的小木人,“你刚说展昭在将军府上,只他一人?”
“是。”屠罡连连点头,“另一位,那白侠士早早离了客栈,不知何处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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